东唐再续 - 第089章 党项军内
折宗本霍然起身,浑不似先前那般垂垂老矣的仁慈长者模样,反而目光之中精芒暴涨,杀气一闪而过,继而长笑一声,朝李曜拱手谢道:“此番李军使来我府谷,实不亚精兵数万!只是李军使方才说,五胜五败,如今只说了三胜三败,还有那两胜两败,却不知为何?”
李曜微微一笑,起身拱手道:“折公过誉了,存曜愧不敢当,想来折公心中早有定计,只是爱护晚辈,才予存曜畅言之机。剩下那两胜两败,其一:拓跋思恭以为河东连番大战,已然后继乏力,不足为惧。如今出兵之后,又得知府谷兵只两千余,大将不过数员,于是自恃兵强,浑不以我等为敌手。他既有此心,则其麾下诸将又如何不是这般心思?兵法有云,骄兵必败!彼既未曾以我等为敌手,其戒备必然不够森严,其号令必然不够齐整,其心境必然过于松懈。如此一来,我等便有了从中下手的机会,我以有备而算无备,如何不胜?彼以无备而遇有备,焉能不败?”
折宗本哈哈一笑,颌首道:“说得好,说得好!拓跋思恭休养生息数年,以为自己兵强马壮,对我这小小府谷,自然是不当回事的。”
李曜依旧只是微笑,口中则道:“最后一点,拓跋思恭所部,其精锐为党项羌之骑兵,麾下步卒战力低下。然则府谷并非夏州、银州那等一望千里之平原地貌,而是山路崎岖坎坷,森林茂密难行。此等地形之下,骑兵若要发挥作用,除非地形极熟,于小范围内设伏,否则必然缚手缚脚,难以施展。而拓跋氏步兵一则战力堪忧,二则远道而来,攻城器械不足,我等与府谷这山城之上坚守,拓跋氏只能仰攻,没有大量攻城利器,便只有靠人来填。试问拓跋氏能在府谷城下抛下多少条人命而不至崩溃?反观我等,则正与之相反。折公久镇沿河,府谷附近地貌,自然深知,何处适合设伏,何处适合一击即走,如此种种,定策心中。而某此来府谷,带来大批出征赫连铎之前抓紧打造的守城器械,如今又高居山城之上往下俯攻,威力更增,拓跋氏但敢前来,必遭重挫!”
折宗本大声道:“李军使所言正是!”他微微一顿,看着李曜的眼睛,温言道:“李军使,老夫有一不情之请,不知当不当说。”
李曜笑道:“只要是为了击退拓跋氏入侵,某以为并无甚么不情之请一说,折公若有吩咐,大可放心道来。”
折宗本含笑点头,徐徐说道:“此番必定是一场大战无疑,老夫身为沿河五镇兵马使,根本重地乃在府谷,不仅府谷城万万不能有所闪失,而且老夫甚至须臾不能离开府谷半步,以免有心人制造谣言,说老夫欲要放弃府谷,遁走别处云云。这一来,老夫的行之便被局限府谷一城,然则此番大战,首当其冲之地却在神木,神木若然不失,则府谷必然无恙,神木若然丢失,则府谷压力之大,堪比泰山压卵!老夫麾下,多为子弟,其中并非没有好苗子,只是他们一则年纪幼小,心性不定,骤逢大事,未必牢靠。二则此辈在军中时日不长,地位不尊,未必能压服各军……是以,老夫想请李军使领兵走一遭神木寨,暂代守将。当然,既是守将,神木寨内尚有三百步兵,两百骑兵,也都暂拨李军使麾下,一应诸事,听李军使调遣。不知李军使意下如何?”
李曜毫不犹豫,拱手淡然道:“折公有令,存曜敢不从命?”
折宗本大喜,走过来执李曜手道:“老夫痴长李军使三十多年,文武均不及军使多矣,唯愚者千虑,必有一得,老夫许多年活下来,只是牢记一件事:男儿须有担当!英雄何以为英雄?有担当而已!君可见遇事不敢担当之人,一生能成大事?李军使……正阳,你来府谷,本只是援兵,独自坚守神木寨,危险重重,你原可以婉言谢绝,老夫也无甚好说,只能另寻他计,然则你却不计艰险,一言而诺,此情此义,折家与老夫都深感于心。”
李曜笑道:“折公言重了,此事于存曜而言,分所应当而已。”
言毕,二人相视而笑,折嗣伦在一边松了口气,心里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头,只是他却不比折宗本那般对李曜完全信任,倒不是不信李曜的人品,觉得他会做出什么失格之举,而是担心他此次所领一千兵马,是不是能完成父亲嘱托的防守神木寨之事。不过事已至此,李曜去守神木寨,已然是最佳方案,纵然他心中仍有疑虑,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,只能心中祈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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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绥境内群山半抱,北有阴山与狼山,东南有六盘山,黄河自西南向东北流,直黄其中。兴州、灵州一带,水利素称发达,乃有古渠,支引黄河灌溉之利,岁免早涝之虞。因为农业发达,素有塞上江南之称。
但即便耕织发展不差,夏绥节帐之下,拓跋氏主导的这两镇之地,却仍以党项部族的征兵制为主,以族帐为最小单位。
一支两万左右的大军,从河套平原渐渐走入崇山峻岭之中,这支大军原是骑兵居多,此时为保护马匹,也大多下马步行了。此军,便是拓跋氏调入府谷一面的援军,其中正兵一万,“负担”一万,合计为一万抄。
此时唐廷中央权威日益下降,夏绥境内许多法规已然是自行其是,譬如兵制,拓跋思恭就不从唐廷。在夏绥,如今男子年15岁成丁,至60岁止。每家凡二丁取体壮者一人为正军,另一丁为负赡,担任随军杂役,组成为一抄。凡家有四丁的,抽两抄,其余的壮丁都叫做空丁,可不服役,但可以话!”
野利山门毫不畏惧,哂然一笑:“是啊,是啊,现在你都不是拓跋五郎了,身份自然不同一般,是不是要我们改口叫你李五郎,你才高兴了,啊?国姓公?”
拓跋思恩勃然变色:“野利山门,国姓乃陛下所赐,你这番话可是在暗指陛下不公,没有也给你一个国姓?哼,我拓跋氏为党项八族崛起,花费何等心血,当日长安之战,你等各族推三阻四,不知某大兄高瞻远瞩之深意,如今看看,却是谁对谁错?而大兄又是如何对待你们?难道那大战之后的好处,就只有我们拓跋家享受了?你们现在能有这许多女人、奴仆,还不都是我拓跋家苦战得来,转赐予你们的?皇帝赐我家国姓,那是对我拓跋家勤王之功的犒赏!某便是李思恩,便是李五郎,那又如何?你有本事,你怎不去自己打出一个国姓公、国姓郎来!整日呱噪,羞也不羞?”
“拓跋思恩,别说得这般洋洋自得,你口口声声长安之战,某倒想问问你,长安之战你去了吗?你若是拓跋思忠,某绝不多说半句,可你不是,你一个连五千人之战都没有指挥过的小字号,也敢与某论理?当日拓跋思忠在时,军中几无敌手,却也不敢这般对某说话,你别以为拓跋思恭护着你,你就百无禁忌,某今日便把话撂在这,你拓跋思恩无论能力还是名望,都远不如你兄长拓跋思恩,某等奉命前来受你调度不假,却不是来给你拓跋思恩当奴隶来了,收了你那套对待奴隶的把戏,咱们还能和和气气打完这一仗,各分一笔‘擒生’了事。你若是再这般张扬跋扈,不把我等放在眼中,别怪我野利山门带着人回去,跟你慢慢磨蘑菇。”
拓跋思恩心中大恨,却也知道这野利山门说得到做得到,此人乃是野利氏第一勇士,脾气暴躁,但武力确实惊人,在党项羌这等崇尚力量的游牧民中,族中地位仅次于族长和某些德高望重的长老祭师,他威胁说把兵带回去,那也是说得到做得到的。而一旦发生此事,则拓跋家若要维持权威,就必须按照党项规矩,出兵讨伐野利氏,
拓跋氏讨伐野利氏,拓跋思恩绝不担心打不过,问题是野利氏也是大部落,一场党项内战打下来,拓跋氏损失必然不小,到时候一旦引起其他部落的觊觎,生出什么变乱来,那么拓跋氏就连定难军这夏绥之地还是不是能站稳,都不好说了。而且大哥这几年一直坚持休养生息,只求慢慢壮大实力,又怎么肯在此时跟野利氏发生一场战争?须知野利氏也是党项羌人,拓跋思恭一直把野利氏当作可以笼络的盟友,毕竟大家同本同源,总比汉人靠得住!
拓跋思恩强忍怒火,压住气道:“某只不过说行军速度太慢而已,野利兄何必这般斤斤计较?莫非野利兄自觉行进过慢,某说的是你?”
他本是压住怒气说话,可惜言语之中依旧充满了火药味,呃……唐朝的话,算是烽烟味好了。
果然野利山门不仅没有感受到他不愿事情闹大的诚意,反而脸色一寒,森然道:“某走路慢不慢不好说,但刀子……一向不慢!”
此言一出,众人都是一惊。
拓跋思恩勃然大怒,立刻翻脸,怒喝一声:“来人!”
这是拓跋思恩的中军大帐,他一声一喊,自然其牙兵亲卫一下子涌了进来,野利山门昂然站起,右手握住刀柄而不立即拔出,只是目光冷冷扫过一众亲卫。他是野利氏头号勇士,早已威名在外,这些亲卫一时没得拓跋思恩严令,自然没有谁会愿意冲上去打头阵。
其余将领一见不妙,连忙上前拉住拓跋思恩和野利山门二人全力劝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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