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午,碧空如洗阳光明媚。
昨天下午雨就停了,虽然隔了一夜,操场上的地面仍然松软,还有一点湿泞。战士们在例行出操,有一连,二连,三连,和新兵连。
几天前一连和三连回来了,拉着两个中队鬼子和不少伪军在梅县北部地区好一通折腾,终于迫使鬼子的进剿计划流产,有消息确认,梅县县城里的一部分鬼子已经向东抽调离开,独立团釜底抽薪的计划实现。
一身军装穿得笔挺有型,一副眼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,意气风发的杨得志站在操场边,闲看着操场上的热火朝天,心里若有所思。
通过这次战斗,不得不承认三连确实和一二连有差距,二连能打硬仗,一连临危不乱,三连亟待提高。看着郝平在操场上的一脸严肃,就能知道他想的和杨得志一样,要在训练上下狠功夫。
不经意间,发现两个战士押着个人从操场附近经过,被押的人破衣烂衫头戴小毡帽,年纪轻轻红脸膛。
这让杨得志有点好奇,离开操场边,等在了他们要经过的路线上,待他们到了近前问:“怎么回事?”
“今天早上被外围的人带过来的,说是主动找来要参军,现在带他去团部。”
杨得志释然,忽然注意到一个战士腋下夹着一把破布缠裹的大刀,不禁问:“这刀是他的?”
“是。这枪也是。”战士同时往侧边晃了晃肩膀,亮出挂在肩膀后的步枪。
杨得志抬头看,眼睛一直,中正式?这枪……八路军这边可不多见,能认出来是因为在师部的时候有幸见过一回,不过这一支中正步枪更新,更漂亮。
“走,我和你们一起过去。”
杨得志陪同两个战士一起押送着那个人走向团部方向,眼睛一直看着那支中正步枪。
政工科办公室。
戴毡帽的年轻人站在书桌前几步远,两个押送的战士站在屋里门边,杨得志自己搬了个板凳坐在书桌侧边。
书桌后正坐的苏青,把对面这红脸膛的年轻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三遍,才问:“说说你的来历,再说说怎么找到这的?”
“我叫潘柱子,师父师娘养大的……全村人都死了,师父师娘也死了,我就去找鬼子报仇……那天晚上,我砍了三个,后来,被他们给救下了……那个姓吴的游击队长劝我留在他的游击队,可我是想当八路,他就说让我往北走。
“吴队长长什么样?”
年轻人形容作答。
苏青再问:“他还说过别的没有?”
“好像……没说什么。”
“你确定?仔细想想。”
潘柱子低下头又琢磨了一下:“哦,临走他说……如果能找到八路,让我替他给黑掌柜问个好。再就……没说什么了。”
苏青点点头,口气转暖:“现在你可以先去新兵连报道了,回头再到我这里来一趟,我姓苏,叫苏青。”
“哎。那我……”潘柱子转身欲走。
杨得志突然站了起来,笑呵呵说:“哦对了,潘柱子,以后就是八路军战士了,这武器……按纪律得统一安排分配,等你新兵连的训结束,再由供给处酌情给你发放。”随后,走到门边战士身旁,从战士肩上拿下了那支中正步枪,端在手里端详。
潘柱子愣了愣,讷讷道:“能不能……让我留下这把刀,这是我师父……”
“可以,这刀你可以带着。”杨得志看中了枪,在刀的问题上毫不犹豫给了答案。
苏青对武器上的事没兴趣,与此事无关的杨得志突然跳出来说这番话,看来他的目的是想留下那支枪。枪是紧俏货,吴严,高一刀和郝平常常为了多给自己的队伍捞一支枪用尽小手段,个,现在跟我进屋。”
“于啥?”
“开会。”
刘坚强开门进屋。
“开会?开哪门子会?外头那么大个院子还不够你和傻子俩人折腾么?”罗富贵从床上坐起来,看着刚刚在破桌子边坐下的刘坚强翻白眼。
刘坚强摘了帽子往桌上一摔:“你好意思说么?你听听那操场上,人都于啥呢?你再看看咱都于啥呢?咱九班还能不能于点正事了?班长不在,连个自觉训练都做不到吗?不觉得寒碜吗?必须得开个会说明白了。”
正在照镜子的马良突然也说话了:“这些天……确实闲得慌,最近吃啥啥不香,咱们确实该找点事做,真得研究研究了。”说完话,晃悠到刘坚强对面坐下,拿过个破碗给自己倒上水。
里屋门帘一掀,一对小辫子也出来了,将手心里的一颗子弹颠在半空翻了几翻,再伸出小手一把抄住:“无聊死了,开会开会。”然后扭搭几步,到破桌子下首一坐,眨巴着大眼等罗富贵。
罗富贵无奈地看了看这仨人,终于蹭到床边上开始穿鞋:“行,反正闲着也是闲着,没屁找屁呗,那就开”
鞋穿完了,一抬头,发现一直坐在上首桌边的李响还没动过,当即不悦道:“哎你个新来的,有眼力劲儿没有?这是你坐的地方么?给我闪一边去”
李响这才明白过来,慌忙起身,改到床边去挨着吴石头坐了。
马良和小红缨对罗富贵的德行没什么反应,刘坚强看着可不顺眼:“你这什么态度?”
“什么什么态度?”罗富贵的大身板往上首斜身一坐,一只胳膊歪搭在桌面上,继续道:“胡老大开会是坐这,苏于事讲课是坐这,现在,这就得是我的位子,轮得到他个新来的货么你流鼻涕有觉悟,你咋没于上这班副呢?”
罗富贵这个懒鬼本来就不想开这个班会,巴不得打岔说到十万里外,气死刘坚强,然后乱七八糟结束了事。马良能猜到懒鬼心里的小九九,放下嘴边的破碗道:“行了行了,都少说没用的。”
对刘坚强撇了撇嘴,罗富贵故意清咳一声:“开会。”
刘坚强当先张口:“我觉得咱们……”
“你等会”罗富贵直接先把他给打断,然后扭头问马良:“马良你先说说,你是个什么想法?”
刘坚强被憋得差点背了气,马良倒是不客气地接住茬:“我觉得……咱们该趁闲着,多补补文化课,现在有苏于事这么好个老师在,不学不是白瞎机会么?”
罗富贵听后一副了然神色,然后才转头问刘坚强:“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?”
刘坚强心里这个气啊,恨不能把罗富贵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。不过他也看得出来这个懒鬼骡子是故意找茬,目的就是想让自己发作,然后搅黄了这个会。暂时忍了,呼出口闷气才说:“还用说么?训练是军人的本分班长不在就不练了么?要我说咱们从明天起就该跟别的单位同时间作息,人家练什么咱们练什么,人家练到几点咱练到几点,这样才对得起这身八路军装。”
罗富贵再次了然:“嗯,说的好,这也是好事,都是好事。现在……咱们就一块来研究研究,到底哪么做对咱九班更好呢?嗯?……”
认真研究了一段时间之后,桌子边终于站起来两个人,一个脸红脖子粗敲桌子,一个竖眉毛瞪眼睛指鼻子;一个是刘坚强,一个是马良;一个强调军人的本分,一个坚持科学的重要性;一个说一力降十会,一个说知识改变命运。声音越来越高,嗓门越来越大,后来,听得满屋子人耳朵里嗡嗡响。
小红缨兴高采烈不时地配合两个人起哄,罗富贵若无其事坐在桌子边挖他的脏指甲,李响满头黑线望着窗外感叹自己刚出地狱又入泥潭的悲惨人生,而傻子还是傻子。
“满肚子花花肠子有屁用关键时刻连个鬼子都扎不死,你都不如我手里的手榴弹有用,废物”刘坚强怒喝。
“没我罩着你早都死了八百年了,有脸跟我说这话吗?一辈子都是死木头一根”马良瞪了眼。
“你放屁”
“你才放屁”
咣当——
屋门开了,美丽冰冷的军装曲线被门外的阳光投射在屋里地上。
刘坚强和马良立即无语变成雕塑,罗富贵赶紧吹了吹指甲,腆着个笑脸站起来:“苏于事……那个我……正在组织大家开会呢,嘿嘿,开会呢。”
苏青站在门口没动,冷着脸将屋里扫视一遍,最后将目光落在那两只小辫子上,沉默了一会,突然问:“罚你抄的字抄了么?”
两只小辫晃荡了一下:“没空儿。”
“想一辈子没出息是么?”
“你有出息,也没见你能呼风唤雨。”
“听你这意思……你能?”
“起码比你厉害”
“敢打赌么?”
“切”
“团里有一支中正步枪,如果你有能耐能把那支枪交到我手里,从今以后我都不管你如果做不到,以后就别在我面前翘辫子”
“这可是你说的”
“对。”
随后苏青又环视了一遍目瞪口呆的其他人,冷冰冰说:“继续开会吧。”而后转身消失在门外的阳光里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