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是通了关,但天色究竟是晚了,众人有意觅地休息。卑沙城里有客栈,在安顿下来之后,善直想起此前北行时曾经拜访过城外的水云观,当时颇受其观主款待,此次回来,理当前去拜访一番,便与叶英招呼了一声,独自一人又出了城。
他是僧人模样,而且卑沙城宽出严入,故此并未受到阻拦。顺着山间樵夫踏出的小径,花了一个多时辰,太阳都已经西垂,善直才到了水云观。
水云观所在位置,便是后世响水观之所,如今只有一间小殿、两间道舍。道观之中,一师二徒三个道士,听得动静,出门相看。见是善直,那老道士大惊:“善直师,你如何来了”
“宣微老道,你若是不欢迎,和尚我转身便走”
善直笑呵呵地说道,他虽是释家,却与道人关系亦睦,在修武时,没少与叶畅一起去拜访药王观的骆守一,故此对道家并不排斥。
“兀那莽和尚,胡说八道什么”老道士陈宣微一把将他拉住,径直扯入门中,又向弟子示意,让他们关好门,然后才埋怨道:“你当真是不晓死活,此时这里,是你能来的”
善直虽憨莽,却不真蠢,顿时意识到不对:“怎么了?”
“大祸事,大祸事”陈宣微叹息道:“你上回不是说你是与都里的那位叶守捉一起来的么,这边出大事了,正待与旅顺那位叶守护开战,你此时到这边,岂不是自寻死路”
“什么?”善直闻言一惊:“好端端的,为何要开战?”
“谁知道呢,贫道猜想,许是你那位叶守捉招募流亡,恼了这边的贵人”陈宣微叹道:“卑沙城可不比都里镇那小地方,城内外各部人口足有二万余,号令周边,总治积利,兵马合算,约有五千。你都里……哦,现在唤作旅顺了,口不过八千,兵不过五百,如何能与之相抗”
“卑沙城哪里有二万……”
“城中没有,但城外散居各部、各寨,全部加起来二万是往少里说的”陈宣微有些气急,这和尚此时却纠缠些这样的东西。
“那倒是有,积利州一州之地,人口约有八万,大半在南面。”善直很诚恳地回应道。
若放在中原,这么大的地方才只有八万人口,那当真是个人烟稀少的下州。但是这在辽东,八万人口已经是不错了,而且这其间还有大量的隐蔽人口散居于山林僻野。全部加起来,积利州应当有十万人。
因为安东都护内迁的缘故,如今大唐在积利州没有有效的管辖,卑沙城势力在州中最大,其主泉盖洪更是自称积利州刺史——大唐朝廷虽未承认,却也未否认,所以,在某种意义上说,这位泉盖洪乃是叶畅的这些话,某也只是觉得好奇罢了,莫说观里藏着一个和尚,便是藏着一个尼姑,以某与观主的交情,也不会深究,哈哈……”
“将军可真会说笑话。”陈宣微于笑了两声,他看了看罗九河,虽然罗九河不时大笑,但眉头却始终锁着,似乎藏有极深的隐忧。
陈宣微暗暗称奇,罗九河这模样,分明是心中有难事。
“将军这么晚才来,不知有何吩咐?”因为道观狭小的缘故,玉皇殿既是正殿,也是会客室,罗九河上完香后,陈宣微向他问道。
这么晚来,难道只是为了上一柱香?
罗九河没有答,看了看善直:“这位师傅是嵩山少林寺的僧人?”
“阿弥陀佛,和尚正是。”
“少林寺之名,某也听闻过……和尚是自海路来此?”
“是,自登州来此。”
“登州……”罗九河悠然神往:“少林在中原,登州在齐鲁……某自幼听先父教诲,这些地方乃是大唐腹心繁华之地,只恨家父与某都未曾一见。”
“隔海便可去,将军若是有心,只管去就是。”
罗九河摇了摇头,他祖上因为是叛逆,虽然到他这一代,什么恩怨都已经烟销云散,但是不知是近乡情怯,还是懒得动弹,虽然向往中原,他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前往。
“和尚如何称呼?”罗九河又问。
“贫僧释善直。”
“善直师,你从登州海路来,是在青泥浦还是都里上的岸?”
善直微一犹豫,那边陈宣微拼命给他使眼色,但是善直还是应道:“贫僧自都里来。”
罗九河看了陈宣微一眼,陈宣微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。
“都里,那你认识如今占据了都里的叶畅么?”罗九河没看出什么异样,便又问道。
“贫僧认得。”善直这次毫不犹豫地道。
罗九河微微变了脸色,再看陈宣微,陈宣微苦笑道:“和尚是个直人,不过他云游中原,认识那叶畅倒不足为奇。”
“正是,正是。”罗九河眼睛微眯:“善直师,这叶畅其人如何,你细细说与我听。”
“叶畅族中行十一,故此长安、洛阳一带,都称之为叶十一郎……”善直开口道。
“等等,叶十一郎…莫非是作足球戏的叶十一郎?”罗九河突然坐正了身躯,讶然问道。
“正是,不曾想将军也听说过这个。”
“呵原来是他,这倒是巧了,他怎么会来……都里镇?”
足球戏被萧伯朗传到了朔方,又从朔方辗转传到了辽东,短短数年时间,几乎传遍大江南北。自然,传播的过程中,也有许多变化,比如说规则,就与叶畅当初创的有很大不同。但叶畅的大名,却是随之传开,只是大伙只知叶十一郎创足球戏,却不知这叶十一郎就是叶畅。
“这位叶十一郎除了做足球戏之外,还有什么事迹?”罗九河又问道。
善直便将叶畅韦陀点化、虹渠引水、进献水泥、洛阳救灾之事缓缓说来,待他说完,都点起了烛炬。他不善言辞,因此只能平铺直叙,不过也正是如此,说得就甚是真实。
“善直师倒是熟悉此人。”罗九河嗟哦了几句,又似笑非笑地道。
“不瞒将军,当初小僧就在修武十方寺挂单,故此知之甚详。”
“原来如此,看来这位叶十一郎在治政之上,倒是有几分本领,不可小视之。”罗九河有些犹豫,仿佛想要说什么,但终于没有开口,而是挥了挥手:“今日兴尽了,宣微道长,某告辞。”
他当真说完就走,宣微留也不曾留住,便看着他出门而去。
“这倒是奇了,罗将军来分明是有心事的,原本大约是想与我说说,却因为你在此而不肯说了,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心事……”陈宣微道。
善直当然更想不出来,在道观中宿了一夜,次日天色刚亮,便又赶回卑沙城。按照陈宣微所说,他们没有自南门翻山,而是出东门往青泥浦去。在青泥浦雇了船,只说是回大唐,实际上半道折向都里,前后又花了四日功夫,终于回到了旅顺口。
旅顺口与他们离开时比大不相同,自不必多言。船径直开到新建的旅顺港,在此登陆之后,只见叶安等前来相迎。
“不曾想你们竟然又乘船来了,英哥,辛苦了啊”
叶安一边说一边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,发觉少了几人,声音顿时低了下去。叶英示意了一下,有人将此行中死去的五人骨灰捧了来:“都带回来了……一人病死,三人战死,还有一人伤重不治。”
叶安眼睛里顿时涌出了泪水,不过他立刻抹去:“英哥,你休要自责,十一郎走时交待了,你们回来后好生休息,若有不幸,则葬入英烈堂。”
“英烈堂?”
“这半年时间里,咱们与周围寨子战了六回,也有些伤亡,逝者皆入英烈堂,永享祭祀。”
“好……嗯,十一郎不在?”叶英脸色猛然一变问道。
他们在卑沙城中可是得到了消息,卑沙城纠集了积利州其余势力,在十一二月间便会向他们发动攻击,此事必须报与叶畅知晓,可是叶畅竟然不在
“十一郎二十日前回长安去了,朝廷不知为何,召他回京,而且他也有事要回去……怎么了,有什么不对?”叶安道。
“糟”叶英顿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