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李煜同人)莫愁歌 - 分卷阅读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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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仅是拒绝,何需如此大费周章到崇文院中?

    拒绝的代价不需考虑?

    “余烬”从何来?

    并且,拒绝能否有用?——至尊有特权,他当然可以特权要挟。

    就如先皇一般。

    心间珍藏意被人弃之不顾,比拒绝本身更令人恼怒。话中又变得尖刻:“‘身在情在’…你也这么拒绝先皇?”

    当时哪知这话有多蠢。

    建崇文院是遵循历朝旧例,也另藏了份私心——二世天子兴致广泛,好下棋,抚琴,但至乐莫过读书。

    幼时家中藏书并不多,极渴望有一屋子藏书。崇文院就是让早年愿望成真。

    这书馆于他,就像将军在被征服的城池插上自己的军旗;诗人见自己的诗词在大江南北被人传诵。

    而就在此地,李煜答以一句温丽语,轻如微波:“他不知拒绝是何物,固执又自负。”

    就一句,足以将烈火熄灭,再留下灼伤一般的痛。

    熄灭了烈火,思绪才被找回来——他确定自己走入一个陷阱。李煜放下姿态来崇文院,定不是为了这本收录了《十九诗》的诗集。

    但顾不得追究了。

    痛苦会让人恢复儿时幼稚。即使换做常人,处如此境地必是同样怨怒。差别只在结果——平民之怒,像扔入河中的一颗石子,仅能激起几个水纹;在上一方却能掀起惊涛骇浪。

    处至高之位却被拒,被伤害的威严需维护。

    他并不是气怒外凌,赩然作色。回忆适时帮了大忙——愤怒时发现手边有把剑,大多数人会顺势握住武器。

    “男孩都喜欢用弹弓弹射小鸟。爱卿可玩过?几个孩子还会私下较劲,看谁打得准。”缓缓合上书页,双手掌心交握,宽大衣袖柔顺垂下,一如他此时脸上挂起的柔和面具。

    “朕记得有一次,先皇给一些孩子做示范。他那时十六,七岁。早不玩这种小玩意儿。”

    赵家那时只有两个男孩,最小那个还没出世。好读书的不爱玩弹弓,却想看自家哥哥在与自己同龄的孩子面前大显神勇。如何知晓这欢快的记忆会在多年后派上如此用场。

    “只一发,一只鸟儿应声坠地,虽无伤,翅膀的羽毛却全脱尽。”

    “或许见它物微命轻,先皇心生怜意,把那小物带回家中。也就一两月,羽毛又长了出来。”

    故事就此结束。天子的恶意才刚开始,远未到顶峰,柔和的面具笑容越来越深:“真奇妙。对吗?”

    “东汉扬雄言英雄为‘人群中之豪杰,为天下先者’者。不过就朕看来,不仅人人披心望英雄庇护,连鸟儿也愿取棲投翼。”

    “爱卿这般聪明,定能猜到结局——打开牢笼却不愿飞,你恰好是最后一个。”

    他在与臣子的对话中稍走神了,回神后觉郑文宝的声音比之前提高了些。若当年“渔翁”用这洪亮语音刻板地劝旧主安心,李煜或许会听得头疼……

    不管那传言如何来,总之,劝旧主安心的说辞他不信。李煜笔下的“渔父”是归隐意,郑文宝扮渔翁不会是偶然。

    幸而往李煜馆中去的江南旧臣谨慎,没将江南故地不该说的说出来。与大宋两位天子一起掩盖些残忍的秘密。

    情感旧物,总生出惆怅意。当年确是气急败坏。在痛苦驱使下做出极幼稚的举动,只想去刺痛对方。

    不过他不曾为达目的编造些什么,那些话句句事实。李煜来时已是开宝末,对先皇能有多少了解?那些过往他能知晓多少?

    建隆年间蜀国妆奁充斥大宋后宫,并没什么好结果。

    先皇用兵半生,国中战甲不解,不是为了赏花之瑰丽妍姿。

    大宋□□皇帝,岂会如初晓人事之懵懂少年,为黄金笼中一只小鸟倾其所能?

    这么想本该释然,胸间却堵了一团。

    注1:入宋,煜以环卫奉朝请,文宝欲一见,虑卫者难之,乃被蓑荷笠,以渔者见,陈圣主宽宥之意,宜谨节奉上,勿为他虑。煜忠之。《宋史郑文宝传》

    宋诏江南故臣皆许录用,文宝独不肯言,以是羁栖汴梁,不预仕列。后及后主已薨,文宝乃始举进士第,仕至兵部郎。《十国春秋郑文宝》

    注2 :臣亡国残骸,死亡无日。岂敢别生侥觊,干扰天恩?——《不敢再乞潘甚修书》

    下篇 妄语

    太平兴国三年

    崇文院不在庞大宫殿群中轴上,夜晚通常只有巡逻的禁卫经过 。所以李煜这一举多少弄出些小动静。有人领路,有人开门,有人掌灯。当然这动静比不得汴口的普光寺。

    他是任性,随性而为,又不迎合任何人。

    崇文院西廊为史馆书库,分经、史、子、集四部,白日正是来此地。随行人点亮了西廊几盏宫灯后听令退出了。

    与白日不同,木架上数以千计的书卷似乎变成了千年来的厚重记忆。整个建筑中几点暗淡微光,像几个零星萤火,苦苦承受着千年的重压。连李煜也感觉到压迫。

    移动的萤光最终停在一角,照亮处,正是白日想翻阅的《五代史》。

    在这之前他已做了诸多掩饰,不欲人知自己意图。与一贯的无动于衷相比,此时他慎重多虑,小心翼翼。

    李煜无疑是愁海,其面容却与此截然相反。哀愁凝结在神情中,面容里毫无痕迹。人们在他身上冠以“绝世”一词,一言才华,一言姿容。

    纵然重重愁水不知多深,却不碍其清澈静谧。

    止水,非死水。

    两年前的七夕,他在汴梁街头听来一个故事。

    故事中一人与他经历类似,李煜将两人归于同类。这有些奇怪,无视同在汴梁的刘鋹,却将久远得不知生死的人归为同类。

    同类的命运早在两年间就有人告诉他了。而李煜听来,那虽不全是谎言,但定有缺失。

    谎言与残缺,两者有别。

    白日意外发现的第一卷卷首拓片,猜是先皇下令编写史书的诏令。

    《五代史》数卷按朝代顺序标注得很清楚。取下《晋书》第一卷,小王朝帝纪卷很薄,内容不难寻,很快就翻到想了解的:

    后晋军与契丹战。将领投敌,转而入都城,围皇宫。后晋帝欲自焚,被近侍劝说,最终奉国宝金印投降。

    契丹主封其为“负义侯”,遣就藩国,封地在渤海国界的黄龙府。那是只出现在四夷列传里的地名。一路辗转艰辛,晋帝已后悔未点燃汴梁宫殿中的雄雄烈火。

    待一行终至黄龙,又被召往黄龙西北千余里外的怀州,再到辽阳。晋帝宠姬,幼女皆被契丹人强夺。

    到了后周显德年间,有人从辽国至汴梁,言这位晋帝还活着。记载就终止于此。

    短短数行,未必能揭示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,就无法判断对错,曲直,正邪。末世的中原大地根本不存在此物,更不提所谓“仁义礼智信”。

    李煜也没读到后晋出帝本人在后晋高祖梓宫在殡时纳寡婶为妃,后晋军与契丹在阳城决战前夕出外游猎的行为。

    从这数行记载他只能确定一件,那是在历代重演数次的规则:胜对败之放逐;强对弱之妄为。

    物伤同类。像在看一幕由自己演的戏,这本是他要面对的命数,只是某个角色被上天玩笑地调换了。

    说不清哪种更糟。

    王朝末路诸多类似。晋帝自焚一出与金陵何其相同。没人比李煜更了解——崩溃的城墙预示日暮途穷,自此只余无尽长夜。欲了结,终退缩,说不清缘由。晋帝既已后悔,自己是否也该后悔?

    合起书目,放回书架,不留翻动痕迹。心间已有宛然之记忆,复结之情感如水浪翻腾。要压制它们,可不如合上一本书那般简单。

    之后,从史部转至集部,随意取了本诗集。为避免陷入某种境地,有个秘密才得见天日,只一时,随后又永归沉寂。

    也是自取其辱——平天下者固无私怨,若“小鸟”真不离笼,听来仍觉可悲。

    这不是因二世天子故事才有感而发。诗中总以□□白鹄喻眷侣。若“小鸟”为白鹄,“弹弓人”则是雄鹰,扶摇直上,翱翔万里外。既不可并肩比翼。白鹄也不可得知雄鹰在万里高空盘旋所见。

    并且,“雄鹰”几乎主宰“白鹄”近一世荣枯。

    人皆尊崇英雄。世人一旦认定英雄,敬畏以外还极易盲目:深信会引发怀疑,怀疑自身,进而舍弃自身与英雄的不同,让英雄引领,主导。像被印下咒。

    李煜也未能全然幸免。

    文人爱石。以石为乐。

    陶渊明有“醒石”;杜甫有“小祝融”;白居易不藏石,只赏石,也留下一篇《太湖石记》…

    爱石是因爱山。不可移山,就用奇石替代。

    爱山,因山巍峨坚固,静默不移,经得住天荒秽,地衰老。

    那个英雄正像山,力量从天性中来,反抗是徒劳。幸而李煜剩有最后一丝坚持。

    “听你说过,以山中树木喻人心。每人是一座山,山间有树。树会被砍掉。那么,你这座遍布美木的山,任何人,如何砍伐,也伤不了树木丝毫。”武人的手常年握剑,掌心粗糙,指节突出。握成拳极大,象征主人所具有的力量。

    这样有力的双手,作出抚花般柔情之举,总会显得笨拙。

    笨拙,却朴质。朴质,则真挚:“所以…你必会原谅我。原谅我对你的所有。”

    不是命令,不是请求,只是述说。但英雄的神情,眼神已表明他对此胜券在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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