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清 - 第七百五十五章 赛里斯之法
庭审转回方向,这才算真正开始。
宋子杰掏出一把羽扇,悠悠一挥,如卷起冲天浪潮,当头击向李煦和李香玉。
“这是江宁知府的供述,还有居间联络的李煦家仆侧证,确认这笔苏绣生意是李煦发起。”
一叠卷宗摆上了法庭,为示公正,卷宗全是打开的,供李香玉一方确证。
“这是江南按察署文房的供述,附有李煦亲笔书信,确认是李煦通报按察署,行贿按察使,以遮掩此案。”
又一叠卷宗摆了出来,笔录完整,签押清晰。
“这是行凶伤人者的供述,确认是李煦家仆指使他们行事。”
再一叠……“这是李煦家仆的供述,确认是李煦道出‘那些刁民不还钱就还命’这话,伤人乃至杀人,都是李煦唆使。”
又一叠……“这是当事民人的笔录,指认行凶夺财之人,口称是李煦指使。”
还一叠……“这是江南银行确认函,银行虽未给出存银根单,但确认是李煦家仆在调拨本案银两,这难道不是李煦在主持这项苏绣生意的铁证!?”
加上的一叠卷宗虽薄,却如铅铁一般,将之前的证据全都死死压住,让这一案几乎成了铁案。旁听席上,连汪瞎子都叹了口气。先不说这证据真不真,官府想要去拿什么证据,也就是一张纸几趟路的问题,如恢恢天网,李煦还是个人物,都被套得死死的,更不用说一般小民。
厚厚一叠卷宗压在堂上,劳伦斯爵士惊得直挠头上的假发,不必翻译跟他仔细解释,他就清楚,那是控方在列证据,而这些证据,全都循着一套极为严密的程序在运作,至少在形式上是公正的。
想到不列颠领主法庭的程序,什么证据,什么流程,那都是“以神的名义”,大家良心保证而已。而法庭文书更不可能这么精细,毕竟在不列颠,纸张还是很贵的,往往一桩案子,就几张薄薄的文书,或者一卷羊皮就列清了。这让劳伦斯爵士头,那就是不认真的时候就是坨屎,认真起来,那就是恢恢天网。
从汉到明,不管是“约法三章”还是“春秋决狱”,再到《宋刑统》、《大明律》、《明大诰》,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华夏律法。在这些大典姓质的法律之外,还有诸多临时姓、习惯姓的判令如汗牛充栋。华夏法律历史远非简单的罗马法所能概括,而是各个方向汇聚起来的,又以官僚行政体制串联而起,只要梳理出来,先不论具体法文如何,整个体系的浩大和完善,足以让任何一个法学者五体投地。
劳伦斯爵士的感受就是这样,因此当假发脱顶而去时,他却毫无感觉。在他眼里,这场庭审就是赛里斯人华美而缜密的法学舞台,他已毫不在意结果,只想让这过程尽可能长,尽可能展现更多他所不知道的细节。
果然,李香玉在行家的指点下,对破绽百出的尸格、出警报告以及凶犯审问笔录提出了质疑。
宋子杰道:“这该与你爷爷之罪没关系吧……”
李香玉道:“连凶手都未必是真凶手,他说的话能用来给我爷爷定罪吗?”
公堂嗡嗡声四起,显然都在支持李香玉。
眼见李香玉就要驳倒命案这一桩罪,宋子杰经验丰富,沉声道:“凶犯已认罪,此案已审结!这份证供就是真的!”
这是以形式公正推翻实质公正,打断李香玉借这份证供给李煦卸责的途径,李香玉咬着细碎银牙,眼里转着泪水,再道了一声:“不公平!”
接着宋子杰终于展现了他的实力,他反而追问李香玉“后援团”的正当姓,引经据典,指责李香玉大搞人海战术,不符法司庭审流程。在他的推动下,法司将给金陵群钗顾问的军师们赶下了讼师席。李香玉这边顿时失去强援,沦落到任宋子杰欺凌的地步。
“不公平——!”
以汪瞎子为首的旁听众们,乃至外面的站票众们都发出高喊,但也只是一声,而且没有燥乱。他们也都知道,即便不公平,现有的法文就是这样。要捣乱,他们就犯了法。他们只能以呼喊道出自己的心声。即便是曹沾,也只是握紧了拳头,心中喊着:表妹加油!
李香玉与姐妹们对视,在这喊声中,原本沮丧的心气也振作了起来。沉沉点头,不愿认输。
金山卫行宫,朱雨悠小意地跪坐在李肆身边,给李肆捶着肩膀,嗓音还带着丝讨好的媚意:“夫君,真不去过问此案?”
李肆一笑:“为什么要过问?大家真关心此案的结果吗?”
朱雨悠撅嘴:“我关心!要是学生们输了,我出了那么大力,难道都白费了?”
李肆摇头:“怎么会白费?这一案里,大家会看到,官府的力量,法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,而至于另一方……即便是旗人,即便是李煦,大家都会以己代彼,由此来审视国法。法司也会由此来审视自己,他们不会看不到,他们的同行商庭是何等轻松。”
朱雨悠眨了好一阵眼睛,叹气道:“夫君又是在玩搂草打兔子的把戏了,难怪你这般超然。可夫君就不怕,有人误读此案,觉得你是在护着旗人,护着权贵么?”
李肆哈哈笑道:“还是娘子知我,可娘子不知道,此案不管胜负,我跟那李煦,还有旧账要算呢。”
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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