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玩吧！圈圈叉叉》 - Chapter 2-24

    chapter 2-24

    公车到站，杨昱廷与我一同下了车，虽然我出言婉拒，但他仍坚持要送我回家。

    我们并肩走着，沿途听见救护车和消防车鸣笛的警示声交错，呼啸在耳，一辆辆往我再熟悉不过的方向疾驶而去。

    随着距离越来越接近，我的心脏开始在胸口急遽跳动，瞬间窜起的不安，令我加快步伐，直到整个人飞奔了起来。

    剧烈的喘息掏空肺部的氧气，儘管快要负荷不了，我仍无法缓下速度，穿梭于沿途因警笛鸣声而走出家门探看的民众，我在人群中推挤，直到看见那些救难车辆停靠的地点，整个人犹如遭受雷击，倏地被立定原地，再无法拔开脚步。

    杨昱廷惊呼：「天啊！」

    明明眼前一团混乱，我的脑袋却一片惨白，眼睛瞬也不瞬的直盯着前方怵目惊心的场景，连呼吸都忘了。

    就要缺氧的那刻，我被人用强大的力道给摇回神。「小姐，请妳离开！」

    消防人员各司其职的忙碌着，其中一位将我不断往后挡，而其他的救难人员也跟着在疏散围观人潮。

    杨昱廷握住我的双肩，心急如焚。「夏日！夏日！妳听得见我说话吗？」

    我调动视线，望向那几栋被吞噬在火海中的房子，眨眼同时挣脱他的捉握。「放开我……」

    周遭实在太过吵杂，我的声音虚弱到让他听不清楚。「妳说什幺？」

    我直接扯开他的手。「放开我！」

    「夏日！」杨昱廷想再伸手抓住我，却被我闪过。

    此时，消防人员的对话震撼了我的四肢百骸，颤抖到近乎无法站立。

    「目前那栋屋里还有人吗？」

    「听说有一位老妇人在里面。」

    「奶奶……奶奶今天没有摆摊……」思及此，我大声呼喊，「奶奶！」

    救难人员拦住欲冲上前线的我，严厉又急促的警告：「小姐，妳不能待在这里，谁来把她带走好吗？请不要妨碍我们的救难工作！」

    「我奶奶在里面！」我不断抵抗，却怎样也挣脱不了他们的箝制。「放开我！我奶奶还在里面！」

    「小姐，这里很危险，请妳离开！」

    「我求求你们，救救我奶奶！」彷彿即将要溺水灭顶般，救难人员之于我，如同汪洋中的最后一块浮木，我紧抓着其中一人，不断哭求。

    火势汹涌，如同野火燎原蔓延至左邻右舍住家，受到波及的居民有的自行逃难，有的被消防员给救出来，一位位脱离险境的获救者名单里，始终没有奶奶。

    「夏日……」杨昱廷被这惊悚的场面震撼到无法言语，只能搀扶着我，代替发软的双脚，乘载我半身的重量。

    火光热辣了双眼，漫天灰飞的尘烟，呛得我不停地咳嗽，直盯着前方大火迅速猛烈地烧毁一切，我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在顷刻冻结成冰。

    然后。

    「轰」的一声滔天巨响，炸断了我仅存的所有理智。

    「不──不──」我推开杨昱廷，踉跄地迈开步伐往前冲。

    四周传来的惊呼、吶喊声，都被阻绝在外，有那幺几秒钟的时间，我开始耳鸣，世界跟着一片寂静，所有人瞬间都像慢动作拨放的电影，然而不久，下一阵轰隆爆炸声响彻云霄，将我狠狠地抛回现实。

    前进的身体被强而有力的手臂给拦腰捞住，我落入一道怀抱之中，那紧贴的掌心，隔着轻薄衣物，隐隐传递略显冰凉的温度。

    「夏日。」这声叫唤，令我彻底崩溃。

    韩在宥抱着我，支撑着所有的重量，因为我再也站不住脚，一颗心沉重到将我整个人往地面上拖。

    「奶奶……」

    夜幕低垂，我哀恸绝望，无法克制、发狂似的尖叫吶喊，寂寥的夜色，与漫天火光相连，红霞闪动之处，犹如被月亮那弯着锐利危险的弦弧，所割破的伤口。我似野兽般长鸣咆哮后的痛哭失声，化为往后每当想起这段回忆时，挥之不去的梦魇。

    「我们，放过彼此吧。」

    ---

    奶奶离开了。

    被消防人员救出火场的时候，就已经回天乏术。

    据说是因为电线走火导致起火燃烧，家中多半的木製装潢，令火势迅速窜延，一发不可收拾，更来不及逃生。

    坐在医院的走廊，神情槁木死灰，我沉默着，对谁都没有说话。儘管没有任何反应，但只有自己知道，内心有样东西一点一滴正被掏空。

    韩在宥和杨昱廷坐在我左右，不敢出声，深怕一开口，此刻脆弱且不堪一击的我，会犹如泡沫般消失不见。

    週末出差南部工作的爸爸接获消息后很晚才赶到，一抵达医院，还没能跟我说上几句话，便紧随医护人员和殡葬业者去处理有关奶奶的身后事。

    我没有同行，选择留在这里等待，因为我不忍直视奶奶的遗体，也很清楚自己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了。

    孤单、没有得到父母完整亲情的童年里，我认为身边谁都没有的时候，爸爸把我託付给了奶奶，这是他到目前为止对我做过最温暖的一件事。

    许多人都觉得我很可怜，妈妈不在了，爸爸又把我扔给奶奶照顾，跟没人疼爱的孤儿处境相去不远，但我很感谢，这些年因为有了奶奶，我的生活虽然不尽完美，却如汪洋中孤行的船只，在万里无云晴空的守护下，安逸远航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还有奶奶，我恐怕无法如此坚强的过生活。

    又身兼母亲一职又当奶奶的，曾经也让她老人家为难了吧？

    我还有好多对不起跟谢谢没能和奶奶说呢……

    可是，怎幺就迟了呢？

    「如果……我今天没有出门，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？」木然地看着前方白墙，感觉心脏像是被人一划一划地执刀刨落着，我喃喃自语：「如果我在家……就能救出奶奶了对吧？」

    杨昱廷哽声，「夏日……」

    眼中溢满氤氲，泪水不自觉地滑落，我难看的哭着、讽刺地笑着。「我果然…会带给身边的人不幸，对吗？」

    「不是的。」杨昱廷摇头，伸手想抱住我，却僵在空中。「妳不要这样想。」

    「那为什幺我爱的人，都会一个一个从我身边离去呢？」语调很轻、很轻的问，我视线流转，移往韩在宥那悲伤且複杂的神情。

    他看着我，始终没开口，眼里却带着深重到足以勒索我呼吸的哀伤。

    「我什幺都没有了。」

    没有谁会永远陪伴着另外一个人。

    原以为，儘管奶奶会日渐老去，总有一天也会离开，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能共度。

    可现在，我又是自己一个人了。

    「妳为什幺要这幺说？」杨昱廷态度激动，「妳还有爸爸、有我们，有我、晓花和……」看了一眼韩在宥，敛下语气。「韩老师。」

    我笑得悽楚。「是吗？」

    爸爸疲惫缓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，一步步像踏在我的心坎上。「夏日，妳先跟我回家。」

    抬眼，不带一丝情感的看向他。「我不想。」

    「事到如今，妳还要和我唱反调是吗？」

    「奶奶的事情，处理得怎幺样了？」我问。

    爸爸揉揉紧皱的眉心，「殡葬服务人员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。」

    他看起来十分疲倦，彷彿瞬间老了好几岁，几句言谈间，对我毫无礼貌可言的应对展现了难得的包容，但我的心情却没有因为还有他这位爸爸在，而感到一丝平复。

    「妳不跟我回家要去哪里？」

    「不关你的事！」我别过眼。「我自己会想办法。」

    爸爸提高音量，想喝止我的任意妄为。「那里都已经烧成灰烬了！妳没有其他地方可以住了！」

    想到那个家，我的眼眶再次泛红，酸涩涌上鼻尖。「你怎幺可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！」

    他看着我，嘴唇紧抿，脖颈僵硬，喉头艰涩的滑动。

    「奶奶走了！」我不管他是不是惯性隐藏情绪，也不想猜测他的内心有多痛苦，我只认定此刻眼里看到、感受到的，是他那除了憔悴之外，没有过多悲伤的神情。「你怎幺可以这幺冷血！」就和当年妈妈离开我们的那天一样。

    面对我的指责，爸爸瞪眸，哑嗓开口：「妳以为只有妳会难过吗？」

    我紧咬下唇，雾气模糊了双眼。

    「跟我回家吧。」

    我，真的还有家吗？

    滚烫的眼泪划过脸颊，如果可以，我真希望能把自己这颗疼痛不已的心脏挖出来，这样或许就不会再感到如此绝望了。